也只不過是說：黑暗已經不遠了。

林思涵望著夕陽下的無邊美景，又不禁淚落如雨。

李峰神思也似飛到了遠方，緩緩道：“我既不是詩人，也不是名士，只不過是個被天下所有人都恨的惡人，在我眼中看來，世上最美麗的地方，就是那無邊無際的曠野，寸草不生的荒山，就連那漫山遍野的沼氣毒瘴，也比世上所有的花朵都可愛得多。”

上官小燕失笑道：“你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，連想法也和別人完全不同。不過我師父的確把你害得慘了。”

李峰笑道:“那只不過是我太會惹事罷了。就因為我是個怪人，所以你才會喜歡我，是麽？”

上官小燕伏在他膝上，柔聲道：“一點也不錯，所以我無論什麽事都依你，你若真想到那種地方去，我們現在就走。”

李峰長長吐出口氣，道：“只要我能再回到那裏，就算立刻死了，也沒什麽關系！”

上官小燕道：“好，我答應你，我一定讓你活著回到那裏，然後......”

李峰打斷了她的話，悠悠道：“然後再讓我死在那裏，是麽？”

窮山，惡谷。

山谷間彌漫著殺人的瘴氣。

謊言必定動聽，毒如蛇蠍的女人必是人間絕色，致命的毒藥往往甜如蜜，殺人的桃花瘴，也正是奇幻絢麗、令人目眩神迷。

但忠言必逆耳，良藥也是苦口的。

這是什麽道理？

難道這就是“造化弄人”？

還是上天有意在試探人類的良知？

林思涵想不通這道理。

若說天道是最公平的，為什麽往往令好人都坎坷終生、受盡折磨，壞人卻往往能享盡榮華富貴？

若說“善惡到頭終有報”，為什麽上官小燕這種人能逍遙自在的活下去，李峰反得死？

後面是寸草不生的峭壁，前面是深不可測的絕壑。

李峰嘴裏在低低哼著一支歌，在這種時候、這種地方聽來，這首歌的曲調顯得更淒涼、更悲壯、也更寂寞。

但他的神色卻是平靜的，就仿佛流浪天涯的游子，終於又回到了家鄉。

上官小燕一直在凝視著他，忍不住問道：“離開江湖的這幾年，真的是在這裏過得嗎？”

李峰道：“嗯。”

上官小燕嘆了口氣，道：“一個人要在這種地方活下去，可真不容易。”

李峰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淒涼的微笑，悠悠道：“活著本就比死困難得多。”

上官小燕眼波流動道：“但千古艱難惟一死，有時也不如你想像中那麽容易。”

李峰道：“只有那些不想死的人，才會覺得死很苦。”

上官小燕眨著眼，笑道：“你難道真想死？我倒不信。”

李峰淡淡道：“老實說，我根本沒有仔細去想過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想死？還是想活？”

上官小燕緩緩道：“但死既然是那麽方便的事，你若真想死，又怎會活到現在？”

李峰不說話了。

上官小燕笑了笑，道：“你還想再往上面走麽？看來這裏已好像是路的盡頭，再也走不上去了。”

李峰沈默了很久，喃喃道：“不錯，這裏明明已到了盡頭，我為什麽還要想往上走？為什麽還要想往上走......”

他忽然向上官小燕笑了笑，道：“我想一個人在這裏站一會兒，想想一些事。”

上官小燕道：“你站不站得穩？”

李峰道：“你為何不讓我試試？”

上官小燕眼珠子轉了轉，終於放開了扶著他的手，笑道：“小心些呀！莫要掉下去，連屍首都找不著，活著的李峰我雖然見過了，但死了的李峰是什麽樣子，我也想瞧瞧的。”

李峰笑道：“死人雖比活人聽話，但卻一定沒有活人好看，你若瞧見，只怕會變得討厭我了，我何必讓你討厭呢？”

他又回頭向林思涵笑了笑，忽然躍身向那深不可測的絕壑中跳了下去......

林思涵全身都涼透了。

李峰果然是存心來這裏死的！

“是我害了他！是我害了他......”

這聲音就像是霹靂，一聲聲在她耳邊響著！

“他死了，我卻還有臉活著......我怎麽對得起他？我又能活多久？還有誰會來救我......”

想到上官小燕的手段，林思涵再也不想別的，用盡全身氣力，推開了扶著她的人，也縱身跳入了那萬丈絕壑中。

奇怪的是，在她臨死的時候，竟沒有想到楚星魄。

她也不想想自己死了後，楚星魄會怎麽樣？

難道楚星魄就不會為她悲傷？

上官小燕站在峭壁邊，垂首望著那彌漫在絕壑中的沼氣和毒瘴，面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，她突然拾起一塊很大的石頭，拋了下去。

又過了很久，才聽到下面傳上來“噗通”一響。

上官小燕面上這才露出了一絲微笑。

她笑得仍然是那麽天真，那麽可愛，就像是個小孩子......

死，有時的確也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。

林思涵居然還是沒有死。

她跳下來的時候，很快就暈了過去，並沒有覺得痛苦。

她醒來時才痛苦。絕壑下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沼澤，沒有樹木、沒有花草、沒有生命，有的只是濕泥、臭水和迷霧般的沼氣。

林思涵整個人都已被浸入泥水中。

但她卻沒有沈下去，因為這沼澤簡直就像是一大盆漿糊，也正因為這緣故，所以她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也沒有摔死。

最奇怪的是，她整個人泡在這種濕泥臭水中，非但一點也不難受，反而覺得很舒服，就連足踝上的傷口都似已不疼了。這沼澤中的泥水竟似有種神奇的力量，能減輕人的痛苦。林思涵驚異著，忽然想起了李峰對她說的故事！

“我曾經看到過一只山貓，被老虎咬得重傷之後，竟躍人一個沼澤中去，那時我還以為它是在找自己的墳墓，誰知它在那沼澤中躺了兩天，反而活了，原來它早已知道有許多種藥草腐爛在那沼澤裏，能治好它的傷勢。它早已知道該如何照顧自己。”

林思涵的心跳了起來。

她耳旁似又響起了李峰那低沈的語聲，在慢慢的告訴她：“其實人也和野獸一樣，若沒有別人照顧，就只好自己照顧自己了……”

難道這沼澤就是那只山貓逃來治傷的地方？這沼澤既能治好那只山貓的傷，是否也能治好李峰的傷？

原來他並不是想到這裏來死的！

雖然這裏是上不著天，—下不著地的窮山絕壑，雖然四面都瞧不到—樣有生命之物，雖然她的人還浸在又臟又臭的泥水中，雖然她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去，雖然她就算能活下去，也未必能走出這絕壑，但林思涵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如此開心、如此興奮過。

因為她知道李峰必定也還沒有死！

她本來幾乎已忍不住要大聲呼喚起來，但一想上官小燕可能還在上面聽著，就只有閉住了嘴。

她只有在心裏呼喚：“李峰，李峰，你在哪裏？”

只要還能看到李峰，所有的犧牲都值得，所有的痛苦也都可忍受了。

她掙紮著，劃動手腳，想將頭擡高些。

她確信李峰必定也在附近，她希望能看到他。

只要能看到他，她就不會再覺得寂寞，絕望，無助……

誰知她不動還好些，這一動她身子反而更向下沈陷。泥沼濃而黏，表面有種張力，所以她雖然從那麽高的地方跌下來，也並沒有完全陷入泥沼中。

現在她一掙紮，泥沼中就仿佛有種可怕的力量在將她往下拖，她掙紮得越厲害，陷落得越快。

忽然間，她全身都已陷入泥沼中，呼吸也立刻困難起來，濃而黏的泥水就像是一雙魔手，已扼住了她的咽喉。

她只要再往下陷落一兩寸，口鼻就也要陷入泥沼中。

現在她就算還想呼喊，也喊不出聲音了。

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，只知道那最多也只不過是片刻間的事了。

她本已決心想死的，現在卻全心全意的希望能再多活片刻。

若能再多活片刻，說不定就能再見李峰一面。

“但見不見又有什麽關系呢？只要我知道並沒有害死他，只要他還能好好的活下去，我就算立刻死，也死得心安了。我能平平靜靜問心無愧的死在這裏，上天已算對我不薄，我還求什麽？”

到現在，她才想起楚星魄。但她知道楚星魄一定會照顧自己的，無論有沒有她，楚星魄都會同樣活下去，而且活得很光榮，活得很好。

她當然也想到了腹中的孩子。

大多數女人都會將孩子看得比自己還重要，這是母性，也正是女性的榮光，人類的生命也正因為這緣故才能永遠延續。

但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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